When You Are Old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R76】Gloria Mundi / 光荣大地 未完

总算能发帖了,一口气发了吧。与City of Angels同一世界观,大量捏造,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填(。)

1、


“杰奇。”


他从半梦半醒的混沌里缓慢地清醒过来。没有灯,房间里仍然是暗的,天还没有亮。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一片黑暗比其他地方要淡,一个方框,他的窗户,月光没能完全透过窗帘,只能隐隐给黑暗投下一层半透明的晕染。同样,也有的黑暗比剩下的部分浓重一些,一个轮廓,脑袋,脖子,一个人站在他的床前,低着头,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光落到一双眼睛里,两个细微的亮点。


“什么?”他迷糊地坐起来,又被放到肩膀上的一双手按了回去,最终只起来了一半,手肘支着身体半躺在床上,“博比?”


“我要走了,”他的哥哥捏了捏他的脖子,“来和你说声再见。”


“什么?”他像是忘了世界上还有其他的词语,只能愚蠢地重复刚才的音节,“什……”


“我呆不下去了,”博比放开他的脖子,站直身体,肩膀微微耸起来,“呆不下去。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米切尔还在这里,还有你,他们不会想我的。他们大概连我跑了都发现不了。”


“不,”他笨拙地反驳,“不会的。不可能的。而且还有我,我会想你的。别走,博比。”


“我知道,”博比看起来有些犹豫,僵硬地梗着脖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俯下身来和他碰一碰额头,“可还是不行。我呆不下去了,杰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吧,我猜。但是你有一天也会想走的,也会想离开这里的,我了解你,杰奇小子,除了米切尔,谁也不会喜欢在这种地方呆下去。”


“你再等一年就可以上大学了,”他趁着博比放开他的机会坐直身体,抓住年轻人垂落在身侧的手,“就一年。没人能拦住你,谁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


“不了,”博比微微弯了弯手指,可能是想回握住他,又在最后一刻松开,抽回胳膊,扯得他也歪向一边,撑了一把床沿才没有摔下去,“小心点!我能去的话,在哪儿都能去。可要是不走,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你在哪儿都能去,”他急切地说,“当然能。但是……”


“我知道,”他兄长的面孔忽然变得冷硬,在微暗的夜色里,躁动不安的青年倏然化为石制的雕塑,“而且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得走了,杰奇,就算是你也不能留住我。”


平心而论,他当时已经十三岁,倘若把所有人按照第一回弄懂这个道理的年龄从幼到长排成一条线,再随手拿支铅笔在靠前的部分随便点一下,差不多就是他的位置了,无数普通的点之中的一个,成千上万与他一样或者比他年幼的人都承受过同样的苦楚,远远激不起“年轻得还不该懂得这个”的同情。但他并没有因此好过一些,当时没有,现在也没有。苦涩、失望、断念,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并不像一截沉重的橡木,能被排列整齐的肩膀分摊成均匀的、感觉起来更轻的重量。博比的话像一颗正中胸膛的子弹,震得他一瞬间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他没有告诉莱耶斯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碎。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自己干燥的眼眶,没有哭,也没有在无形的痛苦中蜷成一团,只是放下了一秒之前还打算再次伸出去拉住博比的手,漫无目的地落回自己的膝盖上,手指松松地摊开,像是一条死去的鱼,又湿又冷地躺在那里。


“他让我帮他守着点信箱,”停顿了几秒之后,他简单地跳到了结局,“他说他会写信回来。那是我守望过的第一样东西。”


“我守了那个信箱五年。”


杰克·莫里森闭上了眼睛。护士离开的时候把病房的灯光调暗了,不再有明晃晃的光线刺着他的眼睛,穿透薄薄的眼睑,在眼前留下一片属于毛细血管的鲜亮红色。黑暗像一双慈悲的手,蒙着他闭合的双眼,把整个真实的世界暂时遮蔽在外。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山洞里,压缩燃料燃烧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哔啵声,一片相对干燥的黑暗,在暴雨和灾难中为他们提供了一丁点至关重要的庇护。莱耶斯在他左边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几个月以前了,背后是柔软的床褥而非坚硬的泥土,莱耶斯的体温并没有隔着防水布渗进他的皮肤,他全身上下没有一滴雨水,而他们同样躺在强化营地的加护病房里,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各自呼吸。


莫里森发现自己竟然更想念那个该死的、什么都没有的山洞。莱耶斯的脖子是温暖的,抵着他被雨水浸得冰冷的鼻尖,坚实的大腿挤着他的膝盖。那是莱耶斯第一次说起洛杉矶,声音被睡意和伤势拖得粘稠含糊,而他只是贴着莱耶斯的身体躺在地上,感觉到那根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慢慢地消隐下去,不再拖着同伴沉沉的尸体,一路拖到科特曼死去的那条河里。


“五年,一封该死的信也没有。”他嗤笑了一声,想摇一摇头,却没有足够的体力。


“别想了,”莱耶斯终于舍得花力气动了动嘴,说出了一句能够听得懂的人话,“我在这儿都能听见你瞎想。省点力气。”


“抱歉。”他瓮声瓮气地回答。与洛杉矶看得到海的公路和棕榈树相比,博比的故事实在算不上什么令人愉快的回报,而他直到讲完了才发现这一点。没人想听这个,他知道,这就是他从来不提起博比的原因之一。


“不是,”左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喉咙里低低地哼了几声,听起来介于忍痛与不耐之间,他想象莱耶斯翻过身来,比动动嘴巴要花上更多的力气,“不是让你闭嘴,傻子,随便说,但是别去想。”


“什么?”他勉强撑开一只眼睛,脑袋还是歪在枕头上,像猫头鹰那样瞪着隔壁的病床。


“你做得够多了,小子。”一只眼睛的视野有限,但足够让他看到莱耶斯并没有睁开眼睛,“为那个信箱。已经足够了。没有人能再要求你什么,已经是你能做到的全部了。”


“大概是吧,”他让勉强撑起来的眼皮落回原位,往被子里陷了陷,“但感觉上还是不够。”


莱耶斯没有再接话。


也许永远都不会觉得够的,他想,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莱耶斯刚刚告诉他的,不要去想。


不幸的是,整整两个星期,他们被关在特护病房里一动都不能动,除了翻来覆去地想,根本无事可干。最开始的那三五天完全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就算给他们彻底的自由,他们也没法从病床上爬起来,然而自从他可以比较自由地走动以后,他的耐心就像淋浴室里关掉水龙头以后的水一样急速流干。疼痛当然是存在的,强化计划中本就没有包括对于痛觉的抑制,由于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即使受到同样的伤害,他们比普通人感觉到的疼痛还会更加强烈。但他们都知道如何不让疼痛变为阻碍他们行动的锁链。那两个星期里,他经常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一个证据,证明他们已经变成了介于人和怪物之间的某种东西。任何东西的诞生都有其原因和作用,而疼痛就是阻止动物作出某些行动的枷锁,是警告,是惩罚,纸面书写的任何伦理和律法都无法与它的力量抗衡。如果连这种最为古老的力量都无法锁住他们,那也许,某些同样重要的锚点也已经或迟早松脱掉落,某些把活物定义为活物、把人定义为人的锚点,一旦挣脱,获得了自由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自从麻醉剂停药之后他一直睡得很糟。一半是因为多余的精力无处消耗,另一半则多半是他自己的错,或者说,是他的大脑在搞鬼。莱耶斯叫他不要想,任何人都叫他不要想,可他的大脑像绝境里愤怒的困兽,无视任何抚慰的企图,自作主张地在任何猝不及防的时刻,回放起最后那些清明的碎片,如同有力的下颌狠狠咬合,尖利的獠牙扎进皮肉、碾碎骨头,而他没法在肌肉和骨头的碎末里安稳沉眠。


“放松点,杰克,”他没法看着对方的眼睛,却依然能感到视线落在他太阳穴的重量,仿佛沉重的铅刃抵着他的皮肤,磨钝了刀尖,划不破皮肤,只能感到沉沉的冷,“我不是第一个发疯的强化士兵。”


“冷静点,好吗?”他注视着前方一个空无一物的点,无法转过脸去面对凯恩放松的眼角,“我数到三,就放手。你冷静点,兄弟,跟我们回去。”凯恩的脖子僵硬地梗在他死死卡紧的手臂之间,蓄势待发,蛰伏着等待他放松一丝力气的时机。而他没有更多的力气了,断掉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肺,力量和意识随着每一口呼吸血沫一样地翻出来,再用力咽回去一些。凯恩没有挣扎,绷紧的肌肉也同样没有卸力,像一根结实的桅杆,固定着帆,平衡了风的垂死挣扎。


“不,”凯恩短促地哼了一声,然而语气却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歇斯底里的回响,“它没有走,我感觉得到,它还呆在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你不明白。这样说吧,尝过人肉味道的野兽必须杀掉。”


“杀了我,杰克。你必须杀了我。”


他张开嘴,想要反驳,视野的边缘因为缺氧和疼痛被黑暗不规律地蚕食。然而有什么推开了他的脑袋,坚硬的金属挤着他的脸,他迟钝地抬起眼睛,却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紧接着是一声巨响,过于强烈的响声像一柄刺穿耳膜的匕首,一滴炸开的水,扩散成寂静的深海,他的右耳完全听不见了。他本能地推开所有接触到他的重量,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右边脸上那些潮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大概是张开了嘴,但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他的视线死死锁在对面的莱耶斯身上,瞪着他被血糊得睁不开的左眼,看起来是骨折了的下巴,已经垂回身侧的右手和手里漆黑的霰弹枪——改装过的试验型,笨重得除了强化士兵没有几个人用得了,射程不远,但是杀伤力大,最佳射程内挨上一枪的话,被打中的部分基本上只能留下一片粉色的血雾,和战斗资料录像里被M240扫射过的那些可怜虫没什么区别。视线再往下就是地面,他逼迫自己抬着头,不去看倒在地上的沉重尸体,不去看几秒之前还目光清明的熟悉面孔,在枪响之后留下的一滩血糊糊的空洞。


除了连着脖子的一小截,凯恩的整个脑袋都不见了,其中一部分就糊在他右脸,另一部分也许在莱耶斯脸上。他浑身的肌肉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自作主张地痉挛不止,扯着他弯下腰来开始呕吐。在特护病房醒来以后,他其实不太记得太多当时的细节。就连他和凯恩之间短暂的几句交谈,都仿佛带着点臆想的疑虑,没法百分之百确定事实如此,唯独胃液和胆汁酸苦的味道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像是浓度太高的酸,沿途留下一片焦糊萎缩的伤痕。


他在那两个星期里无数次想起凯恩平静的请求。如果直到最后,37号士兵仍然保持着那种近乎野兽的疯狂,那种让他逃出基地、挖出定位芯片、抛弃参与强化计划的初衷、在荒野山间漫无目的游荡的疯狂,那种当他们像巡山的猎人一样搜查、缩小包围圈、最终把他逼进绝路时见到的毫无理智的愤怒和恐惧,用吼叫替代言语,用攻击取代交流,那他们或许也可以像杀死一头野兽那样杀死他,带着居高临下的痛惜或悲悯,却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不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像士兵杀死敌人,像猎豹杀死羚羊。直到最后一刻之前,每个人都忠实地复述着困兽与猎人的剧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角色和台词,他和莱耶斯躺在病床上的事实就是最好的佐证。


但是在最后的两分钟里,37号士兵又重新变回了算不上是至交好友但也说不上陌生的那个罗南·凯恩,声音平稳,眼神疲惫而放松。他不再是野兽和敌人,不再是疯子和错误。可是曾经以怪物的身份挣脱过锁链、摧毁过房屋,还有没有资格作为人类回来呢?


凯恩要求他杀了自己,莱耶斯扣下了扳机,而莫里森没有办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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